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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裙子白裙子

2024-11-15 09:51| 编辑: 谢珊珊 | 查看: 3001| 评论: 0|原作者: 张晓玲|来自: 阜阳日报

   蓝眼睛的牵牛花来过之后,秋天就开始准备黄裙子了。桂花必是想念秋天太久了吧,一见面就委屈得不得了,犄角旮旯都能闻到她浓郁、奔放、陶醉人的哭声。当然,她笑起来也是香气四溢。柿子先是黄的,你耐心等一阵子,它也会变红。柿子这个小孩心实,你骗他说搽红色脂粉才好看呢,他就偷妈妈的胭脂天天搽。搽着搽着,觉出上当了,原来是你想吃他。

  我奶奶说,打枣去,妮子,爬树。枣子多得一大麻袋都装不完,焯过水,摊在凉席子上晒。一冬天有吃不完的红枣,各家各户都来分。红枣补血,家家孩子都有红扑扑的小脸蛋。老枣树累了,卸下枣子,她才可以换上黄裙子,依着一片云彩,歇歇身子。秋天来了,山川大地都要换上黄裙子。

  一夜飓风,把桂花都吹到地上,我想拿口袋装回去,当枕头。父亲一辈子都在拿桂花泡酒,泡好了酒自己又没能耐喝,得闲就让大舅和二姨夫来家里喝酒。他们俩酒量相当,半斤对八两,打起酒官司来,谁也不让谁,父亲又在中间加把劲,直喝到一个找不着南,一个找不着北。

  野菊花专拣黄四娘家开,溜着墙根开,顺着沟沿开,堵着路不让她出来。她家新媳妇一早起来挑水,耳朵后面别一枝花骨朵,从早开到晚。黄四娘家来客人了,亲家公挑着一箩新米一箩红菱角。黄四娘要杀那只打鸣的鸡当下酒菜,屋前屋后撵,撵急了,鸡翅膀一扇蹦到屋檐上不下来。黄四娘手里戳个竹竿子干着急。鸭子赶来凑热闹,追前追后呱呱一阵叫。她一脚踩住脖子拎起来,回屋就是一刀,炖鸡改炖鸭子了。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
  太奶屋前的柿子树比屋山墙还高,比王老浩的腰都粗(腰多粗呢,大人说七尺布都不够做个裤衩)。柿子熟了。清早睁眼一看,谁家过喜事了吗,红灯笼从天上挂到地上哎。三娃跟四蛋天天骑在树杈上喝柿子,躺在柴草垛上喝柿子,赶着鸭子上圈还在喝柿子。落霜了。清晨起来开开门,呀,天上下油饼啦!油亮亮的柿叶子咋像刚炸好的油饼,金黄金黄的,纷纷从树上掉下来,从屋顶摞到柴草垛,从羊圈摞到鸡舍,再摞到地上,堆起来。

  我二叔天天早出晚归,赶着牛犁地、耙地、耧地、驮东西。他甩得鞭哨啪啪响,像打着响指一样俏皮。他与牛的亲密协作,通过几句简单对话来完成:驾驾(前进)、宇宇(停)、措措(后退)。他把牛套在架子车前面,他抻着头往前,牛也鼓起肚子往前。他把地里的稻谷、玉米、大豆、高粱、红薯、棉花、柴草运回家,再把家里的牛粪、猪粪、鸡粪和土杂肥运到地里。累了,和牛一块在河边歇息。牛啃过草,下河喝过水,卧下来倒沫,绿沫子挂在下巴上。二叔一口干馍,一口凉水,细细嚼,慢慢咽。二叔说他也是条牛,是这地里的老黄牛,生下来就是干活的命,累不死就得拼命干活。

  二叔天天有干不完的活。他最大的念想就是等秋后得了闲空,去书场听三天三夜的大鼓书,解解乏。老梁手握两个扎着红缨子的鼓槌停在半空中,重重往下一落,鼓声震天,他撕锦裂帛般长吼一嗓子,满场的老老少少舒坦得不知道手往哪儿挠才好。《杨家将》《岳飞传》《包公断案》等,精彩说唱一场连着一场,场场座无虚席。只有进了老梁的说书场,二叔才觉得人活得有滋有味。

  秋天穿上黄裙子后,冬天也该准备白裙子了。王母娘娘在天上晒云朵,祖母在地上晒棉花。大地迟早要换上白裙子,何不早早准备越冬的棉衣呢?祖母头顶上一年四季都顶着白雪,她的冬天已经悄然降临。

  天一落了雪,大地村庄都素净起来。素净起来才好看呢,一袭白裙子的白蛇娘子白素贞谁不说好看?

  雪落到大地上,乌鸦落到雪上,点点墨迹在无边生宣上,一起一落、一聚一散。雪落到村庄上,村庄就睡着了,树木、房屋、矮墙、牛棚、鸡舍都在呼呼大睡。雪拍拍它们,说,别冻着了,睡吧。雪落到屋顶上一尺厚,太阳开始出来捡雪,一片一片把雪捡走,还给高山和大河。

  冬日农闲,村里有人家张罗办喜事。白茫茫的雪地里,鞭炮一响,大红花轿里,走下来身穿大红棉袄的新媳妇,被搀扶着进了大红的新房。帮忙的跑前跑后,看热闹的从屋里挤到沟坎上,捡鞭炮的小孩子窜来窜去,到处都是去沾沾喜气的人。沸腾的人潮涌来涌去,闹得雪都开始化了。

  那年临近年关时,我二姨家发生一个大事件——她没和我二姨夫吱一声,就把家里的一头肥猪给卖了。数钱时,来买猪的再三问:“你可当得了家?”“我自己喂的猪,我咋当不了家?”二姨说话一点也不怯懦。二姨裹个头巾,推个架子车,顶着茫茫白雪,去赶大集。置办了一车年货的二姨,出门时还穿着半旧红夹袄,回来时变成了“白素贞”,还给家里每个人扯了一身布料,唯独没有她自己的。打那以后,外人来二姨家商量事情,都得先问问二姨,二姨点头了,事才算成。二姨现在弯腰驼背白发如雪了,可还是家里的主心骨,儿孙个个都听她的。二姨一辈子活得有个女人样,有主见,能扛事,不像我母亲,对我父亲低眉顺眼、唯唯诺诺。

  下雪天,祖母总抱怨湿了的柴火点不着,呛眼。除了手脚有些冷、小麻雀饿得唧唧叫、老黄狗冻得缩成一团,这些无妨大碍的事之外,大家日日有个年盼着,下雪天总归也是好的。可那一年,祭灶那天,我四岁的弟弟本,掉到冰窟窿里淹死了。那一年的雪好大好大,可总也染不白漫漫长夜。鞭炮一家比一家响,父亲从床上坐起来,叫一家人起来过年。母亲哆哆嗦嗦摸进灶屋,收拾冷锅冷灶。父亲说:“天塌下来,也得过年。”

  童年的雪一直落,一直落,堆满祖母的坟头,覆盖母亲的坟头,也落到我的头顶上,而今我也满头白发了。突然就记起弘一法师的那句“悲欣交集”。说到底,人生就是这一句“悲欣交集”。

  我坐在窗下映雪读书。王维的雪、高适的雪、岑参的雪、刘长卿的雪、柳宗元的雪……大唐的雪纷纷扬扬撒落在亿万年的土地上,五千年的文明之火将夜空擦亮。在大雪包围中,我依然只是个爱读书的孩子,偶尔也会想起远去的故乡及故乡的那些黄裙子白裙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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