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小到大,我很少写母亲。 小时候,我总觉得我的世界常暴雨倾盆。而这,常常缘起母亲,她脾气不好,一触碰,恍若把整个世界吞噬。那时,我们兄妹三人总怕她,也总小心翼翼做事,然而,我们还是经常犯错,她从不听我们解释,拿起她可拿得动的任何东西,便是一顿暴打。上学后,我识字了,也读了许多有关母爱的文章,文中的母亲或别人家的母亲总是善良淳朴,温柔贤惠,而我的母亲,记忆里除了她无休止的吵闹,实在没有母亲该有的温情。 小时候,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缺乏爱的人。母亲从不刻意表达爱,我们也不知如何去爱。那时,我只知道我能克制自己不去吃想吃的零食,从不轻易开口向父母要一件想穿的新衣服,除了玩耍的日子,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自己快些长大。那时候,我会想,长大了,我要飘得远远的,这样,母亲所有的吵闹便与我无关。 十岁以后,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,也由之前的惧怕母亲转为每日的争吵,母亲一句,我还上一句,且总是倔强得不在她面前流一滴眼泪,这一直持续了近五年时间。十五岁那年,姥姥查出胃癌中晚期,手术后,不足两个月便离世。这对母亲的打击尤其大,她常常在家以泪洗面,我也只是哭,那时,我哪能体会到她的心,只知道世界上脾气最好的姥姥,我再也见不到了。 十六岁那年,我才开始去读母亲。相比于别人,十六岁才去学着了解世上最重要的那个人,太迟太迟了。那年,我中考失败,一向不重视我学习的母亲竟也出乎我意料地同意了我复读,学费虽不贵,可与同龄人相比,家里却缺少了一个挣钱的劳力。复读的日子里,我竭力节省开支,那几年里,我对书的喜爱几乎达到了痴狂的程度,下田、做饭烧火、如厕……都手捧一本书,只为空闲里翻上几页,村里人看到我如此,也曾向母亲说:“你家女儿准能考上大学。”母亲从不夸赞,只是硬声声地回复一句:“她要是能考上,我让太阳打北出。”我从不反驳,内心深处铆足了劲,只为证明自己。中考时,我顺利考上了高中,得知分数的那天,我的眼泪似乎决了堤,只为洗去近三年的委屈与不安。高考后,我考入极为普通的本科院校,得知分数的前一夜,我还在一家工厂劳作,分数出来,没有眼泪,没有睡意,内心的一池深水,只有风吹不皱的平静。给母亲打电话,母亲只简短一句:“考得挺好,该知足。” 大学时,母亲查出双侧股骨头坏死,其实,早两年,母亲的腿便出现不适,为了省些钱,她一直拖着。姐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晚上,我正在教室里学习,接了电话,姐一直问我:“该怎么办?”而我除了一句“没事的,会好起来的”,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语。走在学校的操场上,在黑森森的树梢上,感受到秋天里特别阴冷寂静的风。 外出工作,是我与母亲渐行渐远的开始。我不知道当时的她是怀着怎样急切的心情,盼着我多些假期能回家看看她,只知道五彩斑斓的江南城市里装满了我的梦想与希冀,我的心,是多么野啊,好不容易积攒几日假期,却总是不动声色地独自远行,满心想看看丰富广阔的世界,却忽略了总是守着故乡那方天地的母亲。 母亲的腿越来越跛了,其中一条腿一直拖延到去年暑假才做了手术。起初她不愿手术,担心疼痛、费用等问题,我们兄妹三人不顾她的反对,送她去办理住院,准备手术所需物品等等,虽然她已进行过一次髋关节置换手术,可是进入病房的第一天,她还是神情焦虑地坐在病床上,像个茫然的孩子,不知所措。 母亲手术那天,我正好下夜班,刚走进病房,母亲便递来两个热腾腾的包子,嘱咐我:“吃完,赶紧睡觉,不怕,医生说了,手术做得很快。”我心底一颤,望着她额前灰白的发丝,她哪里还像曾经那个性格急躁、骨子里都傲气的母亲。焦热的空气在清晨便四散开来,望着母亲一跛一跛走进手术室的背影,我将手放于心脏处,摁住自己狂乱的心跳。经过一宿的工作,我始终没有睡意,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走廊里踱步,脑海里浮现了以往与母亲相处的点滴,她不懂得如何表达爱,我也是,于是所谓的关心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;她曾一次次反对我离乡外出工作,却又不顾早晚地骑着电动车去车站接送我;她从老家来杭城时,拎着大包小包,冰箱里被她塞满家乡的瓜果蔬菜…… 母亲术后,在杭城与我住了一段时间。短短一个月,可以说是我外出工作以来最幸福的时光,每天的早出晚归中,屋里总有一盏灯亮着,总有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窗前,盼着我早点回家,吃上一碗香气扑鼻的手擀面。因为有母亲在,使得我身居他乡的挫败感烟消云散。母亲让我有了来处,无论走向哪里,也有了归途,这或许就是母爱的无声力量。 姐曾经对我说,“只有当了母亲,才真正懂母亲。”那时的我还总傲气地反驳:“可是咱妈的坏脾气真的让我无法去理解她。” 去年我成了家,今年年初我成了一位准妈妈,孕后,严重的妊娠反应、产检时的不顺利以及一次次等待复查结果时的焦心,忽然让我明白,一位母亲不仅仅赋予了孩子生命,更为重要的是,她的心始终都与自己的孩子相连,并且能感受孩子的喜怒哀乐。时间能一点一点加深情感的深度,我想保护胎儿的那份小心翼翼,像极了我的母亲一次次对我的保护。在家乡干净的土壤上,日渐年老的她,想竭尽所能给予我们她的一切。 当姐再次问我:“小妹,你懂咱妈没?”我哑然,只有哑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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