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诗歌所呈现的状态有五:物象状态、认知状态、语言状态、精神状态、思想状态,如同群山投映出的层峦叠嶂之势,处处障眼,又处处洞明。一个诗人,最终必然要生活在思想的形态中,如同暮年的梁小斌,他依赖诗歌而存活,肉体和精神都在追求着诗歌,在某种程度上,他本身就是诗歌。 我读过梁小斌的一些思想随笔,如《独自成俑》《梁小斌如是说》《地洞笔记》等,从吉光片羽的生活记录中,探见到他已然进入了思考者式的生活境界,在诗学与哲学的接壤处,建立了一处自己的秘密洞穴。在那里,一切具象皆变成诗人思考的隐喻,他的目光已然从现实事物的表面挪开,要探达意义本身的意义。他已然接近了叔本华晚年的生活状态——“我把自己生活的真正目标,摆在了个体生存的种种藩篱之外。” 也就是说,梁小斌把自己的定位设置为“局外人”,而同时在局外的还有诗歌,也只有在那局外,心灵才能复苏,才能感知到诗性的所在——从具象的内里,发觉种种暗示背后的真正主题。当我阅读《又见群山如黛》时,同样有这种感觉。群山之后,还是绵延无尽的群山,群山是一个没有终止之边界的状态。群山,就像是梁小斌的另一重生活镜像,从地洞里走出,同样隐身在草木掩映的山峦之中。 那是一片伪装的领域。其实,每一件具体事物都是如此,它们伪装着自己,唯有那些具备高超洞察力的人才能觉知它们的伎俩,颜色、形状、功能、属性等等,在诗人的解剖下,变得无秩序化,一切被打乱(被还原),而诗在这凌乱的状态下得以重组(生成)。当然,这是矛盾的,是悖论的,从而是间接式接触,在一个没有维度的空间里,“群山”又何在呢?梁小斌已然绕到了群山之后。他是一个曾经向地下探矿的穴居人,在矿石密集的地带,他被阻隔在夹层之中,那就是生活与现实的夹层。即使他走出洞穴,那群山无非是另一个走向的洞穴而已,从一定程度上说,“群山”与“洞穴”是同质化的隐喻。 是的,梁小斌迂回到了群山之后。 梁小斌说过:“把诗歌写作和人生经历区别开来,并不是我这个诗人的长项。有的时候诗歌意境和生活现象混淆而出,在我试图将它们分辨的时候反而混沌一团。就像我有意避开门洞里的雨帘而实施全神贯注的逃避,却被别人误读成了冲刺和迎接。”他一直在退缩,从洞穴到群山,这种姿态未曾改变,当然,这不是世俗层面上所言的脱身,而是深化艺术的必要策略,绕到生活的背后去。 我们世俗中人何尝做到这一点啊,如梁小斌如此所为,是将物质层面的所得全部放下,是隐身在观众之中,是从舞台后溜走,是不接受门卫的警告,是翻墙而去。他在诗中写道:“被我撕碎的诗句/如果我能从车窗内伸出手去/让纸片撒向任何河面/变为凌乱浮动的鸭群//或者让好奇的牧童/拾起纸片/看看城里诗人们秘密/这就是我/抛弃昔日情感的含义。”(《断裂》)过往之荣誉不过是几张纸片而已,梁小斌将它们撒于窗外,被人捡拾了来看,那秘密之笔迹也是极其潦草的。 在误解里产生诗,是诗的来源之一,如果我们真正理解了梁小斌,或许就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诗。只有我们在误解梁小斌的情况下,才能读懂他的诗。好的诗歌已经不拘泥正常的语言规则了,它的表达更加简约,短小、跃动。如这本诗集中的《拨字传承》《紧箍水之说》《最后一课》等诗篇,每一行的字数皆在十字以内,但是,我们能够清晰感知到,诗行间力量的聚集,沉重的跳跃并不显得笨重,而具有撞击的钝力感。这是意象压缩的结果,那些被注入诗句里的思想如一层烟雾朦胧,随同阅读者的进度在弥漫,那震慑人心的力量,澎湃着,又潜伏着。 我是谁?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是——你所看到的事物决定了你是谁。诚然,每一个读者的阅读角度是不一样的,对事物的认知观点也不尽相同,如果你看到的是群山,那就是层层叠叠的群山;如果你看到的是群山之外的事物,那就非群山了。在我们那双似乎还未准备好的眼睛里,我们看到的梁小斌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梁小斌吗?如果不是,也不需要慌张,因为那就是真正的梁小斌。因为真正的诗人始终处于弃绝与寂静之中,那是智慧和思想产生的地方。往往在孤寂之地,一个人才开始真正地审视自我,才会抬起头来,努力从浩渺的苍穹里寻找那指引的闪光。 “我蜷缩在这里/蜷缩在仿兽皮的衣领里/装作打量月台/往嘴里偷偷摸摸塞进橘瓣的女孩/我正闭上目光在欣赏你”诗人所观察的对象何尝不是在伪装呢?而诗人亦通过同样的狡黠,欣赏着这个世界,思考着这个世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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