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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闲话

2024-8-9 09:51| 编辑: 刘黎 | 查看: 18429| 评论: 0|原作者: 赵丰超|来自: 阜阳日报

  1
  
  邻居死了。邻居是全村出名的勤俭之人,耕地从不雇用机器,也不养牛,全靠自己用铁锨挖掘,村里人送给他一个外号叫“挖掘机”。据说,临终前他哭了,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——我这一辈子还没下过馆子啊。他让我想起康德。
  
  康德是伟大的哲学家,他的三大批判带来了一场哲学革命,他把一生都献给了学术,连结婚都没顾得上。临终之时,他的学生捧着他的三本巨著给他送终,意思是说,您安心去吧,您的姓名和您的著作必将永垂于后世。可康德却泪流满面,悲哀地说,这要是三个孩子,该多好啊。
  
  作为伟大哲学家的康德,在人生最后一刻现为原形,变成了作为人的康德。人这一生,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?
  
  2
  
  冬天的一个清晨,我们接到一起报警,称某小区门口有个弃婴。到地方时,小区门口一侧的草地上还有霜。孩子大约八九个月,包着大红色小被子,被子里掖着一百多块钱,还有一袋子药。我把他抱起来时,他竟然冲我笑,笑得特别好看。我在他身上翻了半天,希望找到纸条之类的东西,那样至少能知道孩子的生辰和名字吧,可惜什么都没有。先带他去医院做检查,然后带他到孤儿院去。果然,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,情况不很乐观。
  
  在孤儿院里,值班人员听完我的叙述,拿出来一个小箱子,类似抽奖箱子那种,示意我随便抽一张。那时我刚从警,还是第一次到孤儿院,不懂值班人员的意思。她说,叫你抽你就抽啊。我只好抽一张,打开纸条,上面写着“李小明”三个字。值班人员从我手里夺过纸条,开始在入院人员登记表上填写,姓名是李小明,出生日期是我们送来的当天。
  
  我这才意识到,从此之后,他就是李小明。造物者创造万物,我们为万物命名。我觉得,此刻我就像个笨拙的接生婆,二次接生了一个在人间迷路的孩子。
  
  3
  
  每次吃饭,都是儿子跑厨房里拿筷子。
  
  有一阵子,他每次都拿错,总会多拿一双。妻子怪他,你不识数吗?儿子眼泪巴巴的,一边扒饭一边说:我忘了,我以为奶奶还在……
  
  4
  
  一只小青蛙,不知道怎么窜进商场,又跳到正在向下运转的自动扶梯上。每当铁质的落地踏板快要夹住它的屁股时,它便向上跳,一次又一次。为了不被落地踏板夹死,它拼命往上跳,可履带式的阶梯不会停歇,一个劲地要把它送进阶梯与踏板之间的缝隙里。
  
  围观者甲说,可怜的青蛙,到死都觉得自己不够努力。
  
  围观者乙说,它本来可以转过身朝反方向跳的,跳一次就能跳出循环,到落地踏板上就安全了。
  
  围观者甲说,是的,一转身就行,应该说,一念就行。你想啊,一旦跳到踏板上,安稳地蹲坐在那,回望扶梯,像不像一场胜利?
  
  围观者乙说,是的,转身就是胜利。
  
  围观者甲说,最近忙吗?
  
  围观者乙说,忙,你呢?这个月的房贷还了没?
  
  围观者甲说,没呢,在凑。
  
  说完,围观者甲吟诗一首: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?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
  
  围观者乙说,一念而已,转身即是。
  
  围观者甲问,你咋不转?
  
  围观者乙说,别扯了,孩子已经到二楼了,我得上去找他。
  
  围观者甲说,你去吧,我想歇歇。
  
  其实,围观者甲和围观者乙并不认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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