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下午,生病的我仰躺着侧目看向桌上那碗水,随着每一次略显急促的呼吸,水面皱起层层波纹,一直叠至碗壁,轻微互碰后,很快又平静下来。若此时俯看碗底,变成了一面小小的镜子。可惜高烧暂时抽光了我的力气,连侧身都要凝聚全身力量和自己来一次心理博弈。四肢仿若灌了钢铅,沉重的同时并不冰冷,反而有一种灼热,一种被禁锢的灼热,身体内的各大系统正在和病毒打一场浩大的战争。 水分在一点点被呼吸抛出体外,伴随着每一次喉咙原本自然的滚动,一阵阵刀割的剧痛在我混沌的脑海中清晰回荡。我再次看向那碗水,一种求生的本能促使我颤抖着伸出手,尽力够向碗的边缘。触及碗边的刹那,陶瓷带来的冰凉让我片刻间失了神,结果手指一脱力,碗被我打翻在地,随之带下来的,还有一个边缘生锈的随身听。 随身听磕到了桌角,有几个音符飘了出来,接着又飘出来一些,它们旋转成旋律,一段段旋律组成了音乐,我一时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哪首歌。没有喝到水的难受,让我只想昏沉睡去。突然钢琴、长笛、大号交织成的几个重音,像冰雹一样向我砸来,猛然惊醒间,我想起了音乐的名字。 前段音乐让我想起了幼年在姥姥家养兔子的情景,歌曲中我的记忆也带上了滤镜。我会仔细挑拣嫩菜叶,慢慢喂给兔子吃。它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宠物,而是我的玩伴。有时我会把兔子背对着阳光高高举起,看着它的绒毛在光下发亮,然后再将它拥到怀中,一遍遍轻抚它的耳朵,观察那里绵密的毛细血管,感受两颗心脏一同跳动的奇妙感受。养兔子要清理粪便,勤换干草,兔子也可能会咬人,但这些烦恼全部被音乐过滤了,留下来的是暖阳的余烬和彼此的倒影。 随着乐章推进,我看见樱花飘落,穿过人海轻落在我的脸颊上,那如蝶翼轻颤的触感,让我不禁眨了眨眼睛。月亮从墨色的宿云中显现,我仰头看它,它漂泊在云层的阴影间,在不朽的诗中与时间同在。耳边似是海浪声,潮水漫过了我的脚踝,突然我发现一架淹没在海水中的钢琴。“可惜走音了。”我小心翼翼掀起琴盖,轻敲着琴键倍感遗憾。“并没有走音哦。”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:“是这些自然的物质在拼命挣扎回到过去的形态,海浪一瞬间涌上来,就让钢琴恢复到了自然的状态。我觉得,经过自然调音的钢琴声感觉特别好。”少年边说边走过来,搬出琴凳坐下,将手放在钢琴上:“好久不见,来听听我的音乐如何?”他看向我,年轻的面容锋利间带着些许青涩,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。“在这里?”我惊讶极了。“是的,在这里。对了,请放轻松听音乐,这里有些冷,随意走动暖和暖和也可以。”钢琴的金属弦音板反射着他明亮的双眸。 海水托起我们,乐声响起,伴随着他轻柔的声音:“一般人不会把这些声音当作音乐,但仔细聆听就会发现,这些声音在音律上很有意思,我很想把这些声音融入到自己的音乐里,仿佛乐器和环境的声音融为一体,那种浑然天成的音乐,你听……”风吹海面,琴音流淌,似有抑制不住的呜咽,又似有虔诚的祈祷,远处一艘渡轮跨过洋面,载着琴声通往彼岸。突然下雨了,而且越下越大,但雨却没有落在我们身上,雷光开始闪烁,像是自然在为他伴奏。 海浪在他脚下形成旋涡,少年与钢琴一起随之旋转。光阴顺着潮水向少年涌来,他的头发变成了银灰色,刀削的面庞也爬满了皱纹,但他依然俯身在钢琴上陶醉般弹奏着。突然间,我认出他来了。 他的声音徐徐传来,伴随着音乐,虽然已有了沧桑感,但仍然温和:“人们总以为生命是一口不会干涸的井,但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。多少个迷人的童年下午,现在回想起来,还是让你感到如此深沉且温柔。”最后,他轻声道:“请允许我以此为告别,感谢你的到来。一百年后,人们还会听的音乐,就是我想做的音乐。”海水再次托起他与钢琴,缓缓升向星辰之间,只有乐曲不断,一遍又一遍传来。“晚安。”我看到他向我挥手,可我早已泪流满面。 所有的一切都退去了,但音乐还未停。我看见被我打翻在地的碗,碗里还有些水,我伸手蘸了蘸水,失落与难受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永恒的乐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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